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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是橙黃橘綠時
來源:中國青年網(wǎng) 2022-03-07 10:07:28

【內(nèi)容簡介】

這部作品是當代著名作家肖復(fù)興的散文集,一本寫透人間煙火、內(nèi)心迷茫、如何過好每一天的自省之書。收錄了59篇肖復(fù)興不同時期創(chuàng)作的經(jīng)典好讀的散文作品,其內(nèi)容涵蓋作者對舊人舊事的回憶、對音樂的理解和賞析,以及日常生活中、旅游途中的所見所感。細膩的文字、真誠的表達,帶領(lǐng)讀者一步步走進肖復(fù)興的內(nèi)心世界,使我們不禁感嘆于作者的博學(xué)多聞,同時感受到人與人之間最質(zhì)樸的情感。特別收錄了17篇肖復(fù)興未發(fā)表最新散文,記錄疫情下對生活的所思所感。越是無常的時刻,越能感受到親情、友情這些人間樸素情感的可貴,唯有真心、真情能抵御世間一切不安。

【作者簡介】

肖復(fù)興,中國作家,冰心散文獎、老舍散文獎獲得者,做過大、中、小學(xué)教師,曾任《人民文學(xué)》雜志社副主編、《小說選刊》副主編,已出版50余種書,多次獲全國及北京、上海地區(qū)優(yōu)秀文學(xué)獎。

【精彩書摘】

縐紗餛飩

北京普通人家,一般愛吃餃子,以前很少吃餛飩。我第一次吃餛飩,是上初中之后,和同學(xué)一起在珠市口路北一家飯館里,飯館緊靠著清華浴池,對面是開明老戲園,那時改名叫作珠市口電影院。我們就是晚上看完電影,到這里每人吃了一碗餛飩。

這是家小店,夜宵專賣餛飩。比起餃子,餛飩皮很薄,但餡很少,覺得餛飩是樣子貨,還是餡大肉多的餃子吃起來更痛快。

這樣的印象被打破,是吃到了我們大院里梁太太包的餛飩之后。梁太太一家是江蘇人,梁太太包的餛飩,在我們大院是出了名的,我很小的時候,就聽院里的街坊議論過梁太太的餛飩,說她包的餛飩皮,加了淀粉和雞蛋,薄得如紙似紗,對著太陽或燈,能透亮。而且,餛飩皮捏出來的皺褶,呈花紋狀,一個小小的餛飩,簡直像一朵朵盛開的花,不吃,光是看,就讓人爽心悅目,像藝術(shù)品。

梁太太自己說,這種餛飩,在她家鄉(xiāng)幾乎每戶人家都會包,人們稱作縐紗餛飩。我從來沒有見過梁太太包得這樣精美絕倫的餛飩,都是聽街坊們這樣說,只有想象而已。心里想,梁家有錢,自然吃得要比一般人家講究得多。

那時候,梁太太很年輕,她的女兒只有四五歲,比我小兩歲。梁先生在銀行上班,梁太太不工作,在家里相夫教女。據(jù)說,梁先生最愛吃餛飩,所以梁太太才常常要包餛飩。特別是梁先生加夜班的時候,梁太太的餛飩更是必不可少。每次梁先生吃餛飩的時候,她女兒也要跟著吃,也愛吃得不得了??U紗餛飩,成了她家經(jīng)常上演的精彩保留節(jié)目。

讀高一的秋天,下鄉(xiāng)勞動,突然拉稀不止,高燒不退,同學(xué)趕著一輛驢車,連夜把我從郊區(qū)鄉(xiāng)間送回北京。在醫(yī)院里打完針吃了藥,回到家之后,一連幾天,燒還是不退,渾身虛弱,什么東西都吃不下去,沒有一點兒胃口。母親嚇壞了,和街坊們說,想求得什么法子,可以讓我吃下東西。人是鐵飯是鋼,不吃東西,這病怎么好啊!母親念叨著。街坊們好心出了好多主意。

這天晚上,梁太太來到我家,手里端著一個小鋼精鍋,打開一看,滿滿一鍋餛飩。梁太太對母親說:給孩子嘗嘗,我特意在湯里點了些醋,加了幾片西紅柿,開胃的,看看孩子能不能吃一些?

母親謝過梁太太,轉(zhuǎn)身找大碗,想把餛飩倒進碗里,好把鋼精鍋還給梁太太。梁太太擺手說:“不急,不急,來回一折騰涼了就不好吃了。”說著,輕輕轉(zhuǎn)身離去。

母親用一個小碗盛了幾個餛飩,舀了一些湯,遞給我。我迷迷糊糊地吃了一個,別說,還真的很好吃,坦率地說,比母親包的餃子要好吃,餡里有蝦仁,是吃得出來的,還有什么東西,我就不懂了??傊?,很鮮,很香。我喝了一口湯,更鮮,里面不僅放了醋,還有白胡椒粉,真的特別開胃,竟然讓我?guī)卓诰桶堰@碗湯都喝光了。

母親很高興,端來鍋,又給我盛了一碗。我望了一眼鍋里,西紅柿的紅,紫菜的紫,香菜的綠,湯的白,再加上皮薄如紙皺褶似花的餛飩里肉餡的粉嘟嘟顏色,交錯在一起,好看得像一幅水墨畫,是滿盤餃子沒有的色彩和模樣。

病好之后,還在想梁太太的餛飩,不禁笑自己饞。心想,縐紗餛飩,這個名字取得真是好聽。母親包的餃子,有時也會在餃子皮捏出一圈圈的小皺褶,我們給它們?nèi)∶凶骰ㄟ咃溩樱螓溗腼溩?,總覺得都沒有縐紗餛飩好聽。

那時候,梁太太不到40歲,顯得很年輕,愛穿一件腰身婀娜的旗袍。她女兒剛上初二,雖然和我不在同一所學(xué)校,畢竟在大院里一起長大,彼此朋友一樣很熟悉?,F(xiàn)在想想,有些遺憾的是,再也沒有吃過梁太太的縐紗餛飩。

1968年夏天,我去北大荒。冬天,梁太太的女兒到山西插隊,和我家只剩下了老兩口一樣,她家也剩下了梁太太和梁先生相依為命。

6年過后,我從北大荒調(diào)回北京當老師,算是我們大院里插隊那一撥孩子里最早回來的。梁太太見到我,很有些羨慕。我知道,她女兒還在山西農(nóng)村,自然希望也能早點兒回來。

回北京一年半之后,我搬家離開大院,臨別前一天下午,我去看望梁太太,發(fā)現(xiàn)她蒼老了許多。算一算,那時候,她應(yīng)該才50來歲。我去主要是安慰她,知青返城的大潮已經(jīng)開始了,她女兒回北京是早晚的事。她坐在那里,癡呆呆地望著我,半天沒有說話。我要出門的時候,她才忽然站起來對我說:“晚上到我家吃晚飯吧,我給你包縐紗餛飩?!?/p>

晚上,她并沒有包縐紗餛飩。

事過好幾年之后,我聽老街坊對我講,那時候,她女兒已經(jīng)在山西嫁給當?shù)剞r(nóng)民兩年多了。

2021年6月20日于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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