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9月，在美國工作生活了17年的指揮家林敬基選擇回到中國，成為天津茱莉亞管弦樂團首任駐團指揮。

林敬基在古典音樂圈所走的路，獨特而迂回。35歲之前，他的職業(yè)身份是執(zhí)業(yè)律師，在世界最大的律師事務所任職十年。他曾在英國劍橋大學圣約翰學院修讀經濟，始終與國際金融業(yè)務打交道，卻在產生職業(yè)倦怠之后選擇急流勇退。他直接“裸辭”，以破釜沉舟的方式，回到他熱愛的古典音樂，最終成為一位指揮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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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生于香港的林敬基，前半生都在英國和美國度過。他從律師跨越到指揮，以足夠的專業(yè)度獲得樂壇聲譽，同時執(zhí)掌美國幾個交響樂團的藝術總監(jiān)。

9月25日，林敬基攜天津茱莉亞管弦樂團舉行了新樂季的第一場音樂會，這是他和樂團的首次合作，也是他回國結束隔離后迅速投入工作后的第一次登臺。

“到天津兩個多月，一切都出乎我的想象。”林敬基告訴第一財經，疫情期間中國仍有新的交響樂團在成立，很多城市都有宏偉華麗的音樂廳在涌現，“我感覺中國的古典音樂是蓬勃發(fā)展的。等到疫情逐漸過去，古典音樂，尤其是交響樂能給社會帶來更多的活力。”對于這位經歷傳奇的指揮家來說，從美國移居到中國，開啟天津茱莉亞的新旅程，是人生的另一次抉擇和改變。

從國際律師到指揮家

回憶起3歲學鋼琴、7歲學小提琴的經歷，林敬基說，那幾乎是同時代香港父母都會為孩子做的選擇。

在城市居住面積有限的香港，學樂器的目標，更多是為了獲得耀眼簡歷，進入更好的學校。目標性過強的學琴，讓年幼的林敬基無法享受于音樂。

進了小學，他參加學校管弦樂團，演奏的第一個曲目就是德沃夏克的《第九交響曲》。對小學生來說，這部豐富又新奇的作品演奏起來太難。長達一年的時間，樂團都只排練其中一個樂章。

“那是非常無聊的，但不知道為什么，通過重復，你會逐漸愛上音樂。”林敬基說。

15歲赴英國念書，同學都在玩橄欖球，他獨自一人練小提琴。他還專門買了伯恩斯坦指揮倫敦交響樂團的音樂會門票，見到他小時候在唱片里聽過無數遍的指揮家。

報考大學時，家人希望他從事更能賺錢的金融行業(yè)。他擱置夢想，考上劍橋大學圣約翰學院學經濟學，又赴倫敦學法律，成了一名律師。

進入世界最大的律所之一，他成了八千名律師中的一員。“我?guī)缀跏呛炏铝宋业纳?，律師工作是全天候的，很艱難。”林敬基說，在十年律師生涯里，他在美國華盛頓、中國上海和香港以及全世界不同城市之間奔波工作。

忙碌時，小提琴是他舒緩情緒和解壓的工具。無論是在劍橋大學讀書時，還是當律師時，只要有空，他就會拉小提琴，或者邀約身邊會玩樂器的人，一起演奏。

每到假期，他會去歐洲參加指揮大師班。在那里，他遇到了后來的老師古斯塔夫·邁爾，后者建議他去約翰·霍普金斯大學皮博迪音樂學院跟自己學習指揮。

林敬基清楚記得自己決定辭職那一天的情景。為了一份協(xié)議，他整整談判了兩周，疲憊不堪，常常在煙霧彌漫的會議室里鏖戰(zhàn)到凌晨三點。

“我簡直要瘋了。”他說，當自己突然站起來跟老板說自己受夠了，并且走出會議室時，意味著他主動丟掉了一份讓外人羨慕的工作。周圍同事一邊祝賀他，一邊感嘆，他們也在某個時刻想過辭職，但都沒有這份勇氣。

律師事務所非常器重林敬基，建議他先請一個長假，學好指揮再回來。但事實證明，他享受于指揮，再也沒回來，“從開始計劃的一個學期變成一年，又從一年變成兩年。”

連續(xù)三個夏天，他在阿斯彭音樂節(jié)度過，這里是年輕指揮家最重要的訓練場地之一。2008年，受指揮家萊昂納多·斯拉特金邀請，林敬基指揮美國國家交響樂團登臺肯尼迪藝術中心，這是他美國職業(yè)生涯的首場演出。

2011年，林敬基榮獲孟菲斯國際指揮大賽冠軍。這是他當年唯一能參加的比賽，因為大多數比賽都是針對30歲及以下的人。

2015年至2022年，他出任查爾斯頓交響樂團音樂總監(jiān)。同時，2017年至2022年，他還擔任伊利諾伊州交響樂團音樂總監(jiān)。

35歲才開始轉換賽道，從一名國際律師變成一名指揮家，他完成了不可思議的轉身。原以為的“間隔年”，變成徹底的職業(yè)轉換。林敬基笑說，他會告訴朋友們，自己還在度假。

見證中國交響樂未來

天津茱莉亞首席執(zhí)行官兼藝術總監(jiān)何為很早就聽聞林敬基的不凡經歷，早在兩年半前就跟他接觸，希望他能擔任天津茱莉亞管弦樂團首任駐團指揮。

在創(chuàng)立初期，天津茱莉亞就做出了一個跟紐約茱莉亞不一樣的課程設計——研究生在有限的兩年內，必須充分發(fā)揮樂隊訓練，為未來的職業(yè)生涯做好準備。因此，天津茱莉亞管弦樂團需要一位富有經驗的杰出指揮。

“他的排練非常細致，要求嚴格，又不失風趣和親和。他對學生很有啟發(fā)力，也是一位非常好的溝通者。”何為說，林敬基曾在美國大學從教，也擔任職業(yè)樂團的指揮，這些因素加起來，使他成為最合適的人選。

談到之前的經濟學和律師專業(yè)背景，林敬基說，這讓他可以從不同視角來看待世界。

“律師需要跟人打交道，尤其是跟一些特別苛刻的客戶打交道，我需要跟客戶進行良好有效的溝通，才能完成每一項業(yè)務。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技巧，跟我作為指揮與樂團進行溝通，可以說是大同小異。”他認為，指揮家所面對的，并不是一堆樂器，而是手持樂器的一個個音樂家，他需要用技巧與每一個人溝通，拓展他們的潛力，讓他們聆聽彼此，保持合作意識，才能共同合作出優(yōu)美的音樂。

林敬基回到中國執(zhí)棒后，天津茱莉亞學術院長朱蕙心收到了四位音樂家的信息，“他們都曾在美國音樂節(jié)上和林敬基共事過。他們都說，我們非常幸運，能找到這樣一位指揮家。”

朱蕙心說，中國很多音樂院校都有自己的管弦樂團。但在天津茱莉亞，管弦樂表演不僅是一門課，也是一種職業(yè)培訓，其課程設置主要是聚焦合作，培養(yǎng)學生在管弦樂演奏中的核心技能。

何為則認為，中國是古典音樂發(fā)展的沃土，隨著國內樂團數量的增加，真正受過良好樂隊訓練的學生數量跟不上市場趨勢的發(fā)展。在國外，學音樂的孩子在12歲到18歲期間都有參與樂隊的經驗，“在中國卻不盡然，有些孩子完全沒有，甚至到大學都是缺乏的。好的獨奏者，不等于就是好的樂隊演奏者。”

林敬基希望以自己在美國多年的經驗，幫助學生們盡早跨入職業(yè)演奏的狀態(tài)。他發(fā)現，這里的老師和學生都非常投入。樂隊分聲部排練時，都有專業(yè)老師帶領。任何一個時候路過排練廳，都能看到專業(yè)老師拿著總譜帶學生練琴。老師甚至會跟學生一起登臺演奏，互相鼓勵和影響。

在美國指揮交響樂多年，又時常到亞洲執(zhí)棒，林敬基早就發(fā)現，兩邊市場的差距越來越大。

雖然他并不主張強迫一個3歲的孩子學鋼琴，但不可否認的是，中國乃至亞洲數量龐大的琴童，將會造就出一大批懂得演奏樂器的業(yè)余愛好者。他注意到，每次回到中國演出，臺下的古典音樂觀眾都是年輕人。這些愛好者，或許也會像他那樣，在四五十歲的年紀，選擇參加并支持交響樂。

“古典音樂之美可以讓我們超脫，可以讓我們置身一些瑣事之外。”林敬基認為，在他做出回國的選擇時，也意味著他將參與、見證中國古典音樂市場的發(fā)展。憑借自己全球旅行和豐富的職業(yè)經歷，他相信，古典音樂積極的影響力將穿越音樂教室和音樂廳的厚墻，輻射到更遠的地方。